網路巫術

科技的發展如何能夠跟得上

人類創作心靈的怪異癖性?

版權所有copyright.gif (70 bytes)劉紀蕙

《歧路花園網路文學座談會》



一九九九年六月五日

 

原本李順興邀請我時,說明只是個五分鐘的引言,要我隨意談一談。而且要談論網路文學的美學問題,姚大鈞在李順興此次的訪問稿以及曹志漣「澀柿子」的網站上「虛擬曼荼羅」一文中,已經提出很深入而精闢的看法了,既不是我所能置喙,也無須我重複。因此,此處我就不多作發揮。我想,我就對於「網路文本」的藝術性提出一些想法吧!

對此問題,最持續撞擊我的思緒的,是「科技的發展如何能夠跟得上人類創作心靈的怪異癖性?」

我們並不只是談將文字放到網路上的行為,也不是談利用網頁製作的各種花俏手法將字變形,加上有動畫功能的插圖,或是加上各種同時呈現的視窗,延遲或是打斷閱讀的程序,而是在面對網路這個新發展的綜合藝術媒材,以及它可以提供的資訊全面化、人文化與藝術化。

網路是個書寫與出版的工具;從石刻、木雕、羊皮紙、宣紙、刻板印刷、電腦印刷等等形式界面的變革,或是從繪畫、攝影、電影等視覺經驗表達模式的轉換,我們必須先承認:網路所承諾的,仍舊只是表達與溝通的媒介,而不是內容。

但是,此媒介本身,由於其綜合媒材的特質,已經呈露出人類感覺與認知經驗的多元表達之潛力。如同姚大鈞所說,網路提供了「未來的書法」,「網路文本」或許可以呈顯或是溫潤或是陰冷的質感、色感、觸感、時空經驗,甚至舞台空間,配合以後現代作曲原則拼貼的音響效果,以各種抗拒輕易閱讀的策略展現文本,或是提供智慧知識的傳遞。

我喜歡說,這就像是「現代巫術」,改變物質,召喚精靈,塑造出一個新的世界與溝通界面,傳遞智慧與想像。

然而,相對於人類的想像,科技仍舊是相當原始的。人類心靈要求的具有癖性的速度感、空間感,或是影像重疊方式,文字與思路的展延方式,多向度經驗世界的跳接,如何能夠透過網路科技而達成?很顯然的,我們所具備的「書寫能力」還不足,以致於我們所看到的「網路文學」充其量也不過是將紙本式的文字放到網頁,加上一些會移動的圖像,或是提供不同視窗之間的選擇,如此形式能夠提供不同的「感覺世界」、「認知模式」,或是造成了不同的「閱讀經驗」嗎?「網路文本」這個新文類的內在潛力還未充分發揮。當然,在姚大鈞與曹志漣的網頁中,我們已經看到了許多令人驚喜的端倪。可是,若要網路文本全面進入革新的世紀,或許還要等到更多的人文工作者與藝術家以「現代巫師」的方式介入,參與製作。

 

其實網路有很奇特、完全相反的特質,一個是它的理性化,一個是它瘋狂的層面。在理性部分,它包括商業機制、溝通和出版,可是同時,網路因為它的私密和可觸及,所以它讓作家或藝術家很容易可以帶出個人化癖好的一種呈現。這種瘋狂在呈現的介面上就有很大的差異。其實網路上所謂文學,已經是一個新的綜合文類形式,可以包含文字、音響、視覺圖像,甚至可以包含舞台空間與裝置藝術的配置,也就是所謂的綜合藝術形式。

有人批評姚大鈞的網頁「只不過是裝置藝術」,那就是忽視了「裝置藝術」可以開展的經驗空間以及「網路文本」的潛力。就是因為網路有這些各種可能的配備,所以有可能讓這些網路藝術家,透過文字、畫面、映象、聲音,或是某一種空間感與時間感,呈現一些新的或是感動人的經驗。如果是在理工或是商業機制導引的一個網路環境,它會沒有藝術性。每一個網站不管它是資料庫性質或是文論性質,或是創作性質,都可以加上很大層面的美感。我們怎樣去運用像這樣科技的媒體,讓我們的人文環境更為暢達,就是我們可以思考的問題。

網路像是電影,但它又比電影更靈活。它的文字、影像與音軌、動畫的配合,在未來發展的空間絕對會非常大,但現在因受限科技與程式無法駕馭的情況,故無法達到更靈活的可能性。

人類的想像力是無疆域的,我們所設想的某一種體驗狀態,對於事情認知的脈絡,或是字的質地,要如何透過影像與音響界面呈現,仍舊需要很大工夫的轉折。當然所謂「字的質地」並不是說只將「字」這個元素重組呈現出來,或是將聲音與文字、或影像作各種組合,而是透過此「字」的多種歷史脈絡銜接,多層話語交錯,呈現一種新的「字」之體驗形式。怎樣能用最準確,可是也是最個人化的方式呈現「字」的『新解』,是不容易的,也就是網路文本除了形式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思考的工作。

我們絕對不可能用網路去替代任何其它的藝術或表達形式,譬如,劇場、電影、舞蹈、說書,這些都必然會存在。我比較關切的是,既然它這麼普遍的在大家生活當中呈現的時候,我們怎麼樣能夠讓它人文化和美感化?片段的東西當然不太可能替代深刻的思考,所以,論述性嚴肅文字或者完整的文本、檔案必然也需要呈現在網路上,以便提供一個完整的網路人文環境。

我覺得真正要做網路製作教育,其實除了網頁製作、影像處理之外,也還應該包含美感教育、作曲原理等,也就是基本的「書寫能力」,如此才有可能使人文工作者的全面知識可以配合科技能力。不過,或許這種說法又太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全才人文訓練說法,或是像「巫師」的訓練。

可是,又為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