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Cultural Studies

側記｜【十年論壇】當中國深入世界

2025-10-31

日期：2025年10月31日（10：00－12：00）

主講人：賀照田（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與談人：鈴木將久（東京大學人文社會系研究科教授）、蘇穎欣（澳洲國立大學文化、歷史暨語言學院高級講師）

主持人：王智明（中央研究院歐美所研究員兼副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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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記作者：李慧鈴（淡江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生）

所屬子計畫｜中國當代: 精神問題、情感教育與歷史敘述

子計畫主持人｜王智明

《當中國深入世界》（2015）偶發於賀照田的同名文章〈當中國開始深入世界⋯⋯——南地與中國歷史的關鍵時刻〉，此文是對印度學者南迪（Ashis Nandy）的演講〈宗教民族主義中的惡魔和誘惑〉的回應。2014年，亞際書院東京辦事處和杭州辦事處策劃組織金澤會議，邀請不同地區的學者參會，圍繞上述文章展開討論，由此形成9篇論文並結集成書。本次論壇重新回顧這本著作，意在藉此開展對「中國深入世界」相關命題的討論與反思。

賀照田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美術學院當代藝術與社會思想研究所兼任研究員、《人間思想》（簡體版）第1—11輯主編，在臺灣出版著作有《革命－後革命》（2020）、《當社會主義遭遇危機》（2016），「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系列文集是其重要成果。

首先，賀老師回溯文章的撰寫及所以撰寫的相關情況。2005年左右，他感受到外界對於中國大陸崛起的焦慮，兼對當時大陸學界回應此狀況的主流說法存疑，於是完成了〈從苦惱出發〉初稿，從知識、思想上辨析這一議題。2011年左右，他意識到中國大陸人的意識感覺逐漸傾向認為「霸道」是「王道」的必要基礎，於是嘗試進入這一群體，指出背後存在的邏輯斷點。在此背景下，講者選擇在「2012亞洲思想高峰論壇」上回應南迪，並沿著「當中國深入世界以後，應該怎樣總結和思考深入世界的經驗」以及「如何在認識或實踐上超越現在的國家體系，是否有可能發展『從社會出發的國家』」兩個問題分析、論述。

其次，賀老師謙虛地自我剖析，認為文章存在四個弱點。一、因為過於想要跟當時的狀況對話，而未能將中國大陸國內的日常狀態與國際感進行關聯。二、為什麼臺灣、香港彼此之間的生活互動沒能轉化出有力的認識上的理解，它們在中國大陸論述上時而是「他者」，時而是「自己」的特殊性，是文章應該卻沒有突出的部分，這也是書裡羅永生，徐進鈺等朋友指出的問題。三、中國大陸內部狀態亦是多重自我，曾經存在過的殖民地與「半殖民地半封建」問題，在文章中沒有得到談論。四、中國深入世界的部分繁多，但受限於個人能力，更多地關注東亞之內而忽略東亞之外，但於今，全球局勢動盪，俄烏戰爭，巴勒斯坦問題，中美對抗，這個問題格外值得重視。不過，如果將關注點從這篇文章擴大至個人研究，以上方面其實皆在講者的特別關懷之中。

最後，賀老師分享，「列國時代的中華主義」是自己近年正在處理的議題，其構成狀態如何以及對中國大陸、對世界的影響是什麼，這個問題在某種意義上也存在於臺灣，在某個意義上，這其實是因著中國深入世界這個課題而展開的回溯思考。期待成果出版之後，能夠有機會與大家交流。

鈴木將久是東京大學人文社會系研究科教授、東亞藝文書院成員、日本中國現代文學界的重要翻譯者，他翻譯過《毛沢東と中国：ある知識人による中華人民共和国史》（錢理群原著，與阿部幹雄、羽根次郎、丸川哲史共譯，2012）、《中国が世界に深く入りはじめたとき》（贺照田原著，2014）、《誰も知らない香港現代思想史》（罗永生原著，與丸川哲史、羽根次郎共譯，2015）。

鈴木老師是《當中國深入世界》的編者，他從成書的背景談起。2014年7月6—7日，在上海金澤鎮舉辦了一個小型會議，共邀請了9位不同研究領域的學者：賀照田（中國大陸）、倪偉（中國大陸）、石井剛（日本）、劉擎（中國大陸）、李南周（韓國）、羅永生（香港）、徐進鈺（臺灣）、魏月萍（馬來西亞）、鈴木將久（日本）。此次會議有兩個特別之處，其一是為期兩天的集體生活和密集的交流，其二是寫作方法。具體流程為：會議前，每個人提前閱讀論文〈當中國開始深入世界⋯⋯〉並撰寫回應稿；會中，每個學者作簡單報告後，再展開深入的討論，時長約為2小時；會後，各自在家對提交會議的論文進行修改，保證文章的質感，最後結成論文集。

本書聚焦「他者」問題，在西方理論背景下，但又拋開原有理論思考，直接面對東亞現實，探討自東亞內部如何面對「他者」問題。隨後他探討本書在當代語境中的意涵。他列舉世界十年來政治、經濟上的變化，點出新冠疫情帶來的衝擊是根本性議題，其帶來的最大傷害是讓人們對未來產生不確定感，陷入虛無的狀態。他認為，目前所面臨正是「他者」論的危機，而如何重新想象「他者」的尊嚴則是重中之重。重讀此書，鈴木老師以為，賀照田所提之未能充分考慮部分問題的文章弱點，亦存在於其他篇章中，這或許也是十年前的努力沒有成功的原因之一。

然而，在「主觀的善意」與「他者」之間，如何考慮問題？這本書已經提供了問題的介入點，相信能夠給讀者以啟發。

蘇穎欣是澳洲國立大學文化、歷史暨語言學院高級講師，是《重返馬來亞》的編者之一，也是重要的翻譯者，譯作有《馬來素描》（Alfian Saʼat原著，2020），曾在馬來西亞網上新聞媒體《當今大馬》擔任編輯，是吉隆玻「亞答屋」84號圖書館的共同創辦人。

結合自己的閱讀感受，蘇老師總結，賀照田常用不典型的論述方式，把抽象的思想課題變為具體的現實問題，提出的「國家感覺」、「國際感覺」引發了講者對國家跟自我關係、自我感覺的更多思考。隨後，她聯繫自身生活，從三方面進行闡述和回應議題。

一方面，蘇老師採取書中魏月萍的文章論述方式，更多從馬來西亞的經驗出發，談論馬來西亞的「國際感覺」。她就「2025東協首腦會議」的召開、近十年馬來西亞華人社會和國家之間的關係變化、馬來西亞在「以巴衝突」上的鮮明立場，思考在馬來西亞複雜的社會狀況下如何靠近「從社會出發的國家」，以及在國家和自我不一致／分裂時，是否可以通過國際紐帶（如亞際書院不斷提到的「第三世界」、「萬隆精神」）來突破差異。另一方面，講者觸及中國跟東南亞的關係，通過實例說明「第三世界」視角的意義，分析建立第三世界共同體的基礎和原理，再次強調亞際書院網路在推動第三世界互相理解上發揮過的重要性。此外，她亦肯定，疫情是過去十年中對人類發展產生最大影響的事件，但人們是否從中吸取教訓？如何從生活的附近回到世界，在附近、世界中看到「自我」、「他者」、差異和連接，是後疫情時代的重要功課。這包括，當代年輕人對未來生活是否仍有想像，抑或是感到孤立、絕望和虛無？這當中，社交媒體的影響不容忽視。是否能找到一個「共同體」，以超越「自我」與「他者」間張力所帶來的各種不安與誤會，仍是值得我們追求的問題。

論壇尾聲，兩位分別來自香港和馬來西亞的學生，麥智軒和劉存全，就各自的不同經驗進行分享。前者關注香港和中國大陸的內—外關係變動及跨文化理解在當代的公共與學術互動中的限制和意義，並提出問題：我們應怎樣重新審視不愉快的經驗，如何修復？知識分子可以採取哪些實際行動？如何真誠地談論香港而不泛政治化？後者說明在外部接受中國資訊的管道限制與兩難處境，思考「他者」怎樣可以走入中國發問，並談及作為中國鄰國的緬甸的內部複雜性，是否還可以將其置於「他者」框架之下進行討論？另有臺灣學者提及內部殖民地、國家自我膨脹的心態和制度問題等，討論熱烈，許多話題深刻而複雜，時間有限未能全面展開，意猶未盡，有待來日再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