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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記《遭撞翻的哲學家:哲學評論集》新書座談

2021-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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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撞翻的哲學家:哲學評論集》新書座談

陽明交大社文所碩士 陳韋勳

 

2021 年 10 月 12 日晚間,玉山學者 Alain Brossat 教授新書《遭撞翻的哲學家:哲學評論集》發表會由陽明交大社文所教授劉紀蕙主持於線上舉行,並由社文所教授暨該書序言作者朱元鴻、中研院中國文哲所黃冠閔研究員擔任與談人。

在座談開始前,剛抵台仍在防疫隔離期間的 Brossat 教授忍不住跟大家分享,隔離期間不見天日、呼吸不到外界空氣的「獄中」經驗,如何讓自詡「流浪狗」的他陷入沮喪、痛苦的境地。但他也同時向大家保證,這段經歷帶給他的哲學啟發必然會著述成文。而就這一點,隱隱然呼應著在這場新書發表會上,他即將為這些集結成冊的文章們所下的共同註解。

 

Brossat 的發表從一個提問開始:既然這是一本集結而成的書,那這些主題看似南轅北轍的文章之間的共通點到底是什麼?《遭撞翻的哲學家》的十三篇文章原文原來大多刊載於「此方與他方:遊牧哲學會(Ici et ailleur: pour une philosophie nomade)」與「週一早晨(lundi matin)」這兩個整體而言相當具運動性質(militant)的電子期刊。而這些文章有的旨在爬梳哲學史上不斷重返的跌倒哲學家形象、有的在討論現代與當代文學中的越界問題、有的關注政治與哲學上的迷失與重新定向、有的在檢驗當代多數文明中的所謂進步概念、有的則透過黃背心運動在重新思考階級鬥爭如何以陌生的型態回返。這些五花八門如萬花筒般的主題之中,如果非得要說出一個足以概括全部的共通點,Brossat 說,「那就是它們都啟發於一個姿態或者說一個哲學基調——關注現時性(l’actuel/l’actualité)的。」

他解釋,源自於傅柯與德勒茲的現時性,其所指的是我們應該對當下提出的問題,換言之,一門關於現時性的哲學,就是不斷將當下問題化的哲學。當下並非理所當然,也不只是人們的生活境況,而是人們要保持活力想像可以如何不同、如何拒絕、如何背離的侷限。現時性哲學對立於維根斯坦所謂「遊戲是由規則所組成」的保守哲學概念,而關注那些溢出於規則外的、生成中devenir, becoming的,就像傅柯所說的對治理的抵抗 (resistance of conduct)、也就像德勒茲與瓜達里所說的,能夠劃破既有思考與言說陳規與信念 (doxa) 構成的那道天幕。而現時性哲學的矛盾也就在於此,我們做為現代性的主體,無法讓自己抽離於當下、作為當下的旁觀者;但於此同時,我們又要像傅柯所說的對當下射出我們批判之箭,換言之,與當下拉出一段距離。正是這個沈浸其中與保持距離的矛盾構成我們與當下之間的張力,因此現時性哲學並不是一種超然,而是在當下的永久流亡狀態——浸在當下的流中卻永遠逆流而行。

這個現時性哲學的矛盾似乎也回應到 Brossat 在他發表的尾聲所自述的,他為了這場中譯本新書發表會而重新瀏覽這些文章時,被其中深刻的法國中心、歐洲中心傾向所震驚,因為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投注全副精力在去中心化、在生成的視域,但顯然這些文章證明儘管人們能夠將自己安置於新的環境之中,以新的觀點思考、寫作,但無論如何努力想擺脫出身的本質性「輕裝出行」,自身起源仍如影隨形地反映在各個不易察覺的角落。無法抽離於當下如同無法擺脫於出身,Brossat 自認難以抹除書寫中的法國中心傾向,但他致力於此並也期望讀者將這本書當作一個工具箱、一個能夠借力使力的出發點,而不是一個從西方進口到東亞的知識商品。

 

朱元鴻藉著回應的機會,將他為中文版所著的序言精簡地摘要翻譯,讓他的閱讀與詮釋與 Brossat 建立起直接的討論空間。這包括他將本書看作一部關於「感覺」的書寫,也就是所謂回歸原意的「美學」的評論集;他提出與傅柯、德勒茲同代、在本書少被提及的李歐塔、布希亞作為比較;回應 Brossat 在〈滾動吧,黃色〉一文中的沒有定著的無產階級運動論點,指出即便文中作為背景提及的古巴、中國革命也同樣從來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無產階級革命;以及針對〈「被......治理」與「受......轄制」〉一文他引入治理關係中的互為主體性(intersubjectivity)的有無作為兩者的區隔。

第二位評論人黃冠閔所提出的評論,旨在進一步追問 Brossat 所謂的現時性哲學如何自處、如何與當下保持距離、應該保持什麼樣的距離。他援引黑格爾脈絡的「凡現實即合理,凡合理即現實」概念中的現實性(actuality, Wirklichkeit)作為比較,提問是否拒絕當下的現時性哲學本身也有其特定理性、或「遊戲規則」?而永遠試圖拉出批判距離的哲學,如果遭遇強硬、威權的政治壓迫(譬如解嚴前的台灣、或現在的中國大陸),又如何能保持距離,還是哲學家終究必須寄託於相對健全而穩定的政權之下?而延續著朱元鴻提出的相互主體性概念,黃冠閔認為重要的確實是治理關係中不論治理者或被治理者是否仍以「人」為思考的基準,以此他想問的是,反過來說,在現時性哲學或說傅柯、德勒茲式的生成視域中,運動的人們是以「人」作為思考基準的嗎? 這些問題源自他作為一名亞洲讀者閱讀當下直接意識到的脈絡差異,以及在閱讀一部如此置身於運動之中、文風老辣、又善於鼓動人心的著作時,心中油然而生的既受煽動、又生反思的感受。

 

Brossat 隨後逐一回覆兩位評論人的批評與提問,在回應段落的尾聲中他所說的關於老辣的諷刺風格,或許可以作為對這些問題的整體回應。他說諷刺是對那些看似尊貴但未必值得尊敬者的嘲笑,諷刺作為標誌性的風格所證明的,就是與當下所保持的距離,換言之,就是自由,不是作為生活在一個所謂自由民主國家中的公民那種自由,而是作為一隻流浪狗般的自由。這裡又回來了,流浪狗的圖像——流浪狗一般的哲學,就是回應到這本書、這些提問、這個發表的那個圖像-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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